人生不如愿者十有八九,我们那颗焦躁不安的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

狄更斯在《双城记》中这段描述十九世纪英国社会的经典开场白,不管用在哪个时代也不会过时。

当然,也包括当前我们所处的这个“美丽新时代”。

高科技,让我们的生活前所未有的便利;互联网,让人与人之间的连接变得前所未有的简单;社会的经济发展,让大多数人过上了相对衣食无忧的生活。

然而,一片繁荣的景象背后,却难以掩盖人们心中的焦虑。

互联网改变了人们与外界的接触频率与距离,人在互联网上展示自己的同时,也时刻审视别人的生活。互联网放大了人们对世界的感知颗粒度,经常会因一条讯息感叹世事无常,或者陷入与他人的比较之中难以自拔。

不知不觉中,人们被互联网这张无形的大网所捆绑,无法逃脱,对自己的生活也开始普遍缺乏反思与自省。人们越是焦虑,就越来越需要互联网的“迷魂汤”来填补自己精神的空虚。

人生事事不如意,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真实的生活,我们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或许大诗人陶渊明能够给我们答案。

失败的仕途

陶渊明生在东晋末年,自幼学习儒家经典,但直到29岁时,他才第一次出来做官。

永嘉之乱后,司马氏被迫选择衣冠南渡,或许是认为偏安一隅的东晋注定是一个难以有所作为的朝代,因此,对于仕途,陶渊明从来都没有表现出多么强烈的向往。

关于陶渊明的第一次出仕,《宋书》本传说:

“起为州祭酒。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

陶渊明自己说这次出仕是出于生计的考虑,也许还有“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的因素。然而,当时他就算不当这份差,其生计也问题不大,再加上也没有什么宏图可展,他的心性不能够适应琐屑的公务,所以,不久他就辞职回家了。

陶渊明第一次辞官后在家闲居了数年,中间有过官方召他当江州主簿,他也没去。直到隆安二年(公元年),陶渊明才再度出仕,到桓玄的幕下任职。

桓玄是东晋北伐名将桓温之子,当年桓温曾经效仿曹操和司马昭逼迫朝廷给他加九锡,篡晋之心路人皆知。桓玄继承了父亲的志愿,先割据江陵,然后授相国,封楚王,加九锡,最终于公元年称帝,次年被勤王军所杀。

陶渊明入了桓玄的幕府后,马上就从桓玄与朝廷剑拔弩张的关系中感觉到了自己前途未卜。从“江山岂不险?归子念前途”,“自古叹行役,我今始知之。山川一何旷,巽坎难与期。崩浪聒天响,长风无息时”等诗句就可以看出来,对仕途的艰难,陶渊明从心底的厌倦。

公元年,陶渊明母亲过世,于是38岁的他开始了三年的丁忧,开始了一段怡然自得的耕种生活,也为他日后开启“归园田居”的人生埋下了伏笔。

然而,生活的主旋律并不只是田园牧歌,初入田园的诗情画意,终究是敌不过那千篇一律的枯燥生活。而且,陶渊明也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农民,失去了俸禄,他靠自耕很难实现生活上的自足。

所以,在《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中,陶渊明流露出了对自己农务生活的凄意:

“寝迹衡门下,邈与世相绝。顾盼莫谁知,荆扉昼常闭。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劲气侵襟袖,箪瓢谢屡设。萧索空宇中,了无一可悦!”

为了能从眼前温饱都成为问题的困境中超脱去理想的世界遨游,陶渊明也只能从前世的志节之士中寻找坚守穷节的勇气:

“历览千载书,时时见遗烈。高操非所攀,谬得固穷节。平津苟不由,栖迟讵为拙!寄意一言外,兹契谁能别?”

陶渊明渴求被人理解、渴求被支持。躬耕田园一年后,面对所得不能自给的窘境,他的心中难免生疑生悔,在信念有所动摇之际,更是苦思苦想,需要将心中的苦闷倾诉。所以,陶渊明以“谬得固穷节”自嘲,表达了对自己当时处境的无奈,和对自己无处安顿的精神之叹息。

桓玄之乱被平定后,陶渊明似乎从刘裕这位乱世枭雄身上看到了建功立业的希望。渊明怀着“四十无闻,斯不足畏”的心态再度出仕,出任刘裕幕下的镇军参军。

然而,刘裕并非刘备般求贤若渴、礼贤下士的名主,陶渊明也不是诸葛孔明那样“未出茅庐已知天下三分”、运筹帷幄的政治家。在刘裕的幕下,陶渊明名为幕僚,实为杂役。眼见刘裕结党营私,“同僚”们为非作歹,看不惯这一切的陶渊明在心态上开始由原来的期望变为失望,不到半年就选择离开到建威将军刘敬宣帐下任参军。

但是,不久后刘敬宣就上表卸职。义熙元年(公元年),在叔叔陶夔举荐下,陶渊明出任了彭泽令。这是陶渊明最后一次出仕,彭泽令俸禄是三百亩公田的收成,有差役代为耕种。

陶渊明本来只是为了衣食无忧而在县令一职上混日,悠哉地等待退休。然而,陶渊明没想到,即使是这样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也需要做很多违背自己性情的事情。

公元年底,朝廷派遣一名督邮前来彭泽县检查工作。县吏告诉陶渊明,应该穿戴好官服去迎接。陶渊明岂是“为五斗米向乡里小儿折腰”的人?他也自然不愿意整衣束带去见一个小小的督邮。

于是,陶渊明即日便解印辞官,正式开始了他的归隐生活,直至生命结束。

世间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人生该如何安顿?

或许有人会说,陶渊明这自尊心也太敏感了吧?是啊,如果日后的成功是可以预想的,前耻是可以洗刷的,那么,“欲有所为者,能屈能伸,胸怀大志者,也可受胯下之辱”。

可是,陶渊明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再会有什么前程,他的尊严也不会有新的光荣来补偿,只能小心地去维护它,不让它再受到损伤,破坏内心的安宁。因此,解绶辞职是他维护自尊的唯一选择。

此举显出了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维护了他的形象,为后世不绝称颂。但他这样决绝辞官的同时,其中也寓含了心中对现实的几多无奈,与几许辛酸。

所以,陶渊明在辞职后赋的《归去来兮辞》一文,不仅仅是为了抒发回归田园的轻松和喜悦之情,更主要的是为了肯定自己的选择。在认识到自己不适合为官和不愿为官的心性后,陶渊明否决了寄于仕途的一切幻想,决定从此安顿生命和精神于故乡的田园。

这时候,有人也许会说,陶渊明这不是和当代在大城市闯荡的那些“不成功”的年轻人一样吗?在理想破灭后选择回归乡里,名为归园田居,其实不过就是面对现实的失败后找出的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

没错,正如陶渊明在《归园田居》中所说,“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他将不愿出仕说成是因为平生之志在于“丘山”,结合陶渊明几次仕途挫折,这明显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解释。然而,千古文人标榜隐逸之志,不正是因为在面临仕和隐的两难抉择时,患得患失而需要类似的自我安慰和激励吗?

然而,仅仅做到这一点,跟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两样。陶渊明之所以独特,并不在于他在精神上给自己预先留下了退路,而是面对人生的诸多不如意,他能做到始终如一地心平气和,宠辱不惊。

寄情于酒,纵心于诗——在自然与艺术中安顿人生

陶渊明喜欢喝酒,那可是历史上出了名的。在他那篇流传于世的文学作品中,有六十多篇涉及到酒,光是《饮酒》诗组,就有二十首。正如他在《五柳先生传》中所描述的那样,饮酒、读书和写作是他的人生三大爱好。他归隐之后的作品,更几乎是篇篇有酒。

人在饮酒之后,体内的酒精会刺激肾上腺素、去甲肾上腺素等的分泌,神经系统出现异常,人的思想、言语、行为、感情、心理等都会受到它的影响。因此,文人们经常将酒作为一种精神和情绪的载体,通过饮用它来释放。

醉酒后,人的精神会进入一个飘忽自得的状态:

“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三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酒德颂》·刘伶

人在现实中的诸多烦恼,在饮酒后都会被抛得一干二净,精神上似乎进入到了庄子所言的身与物化、物我两冥的自由心境。

文士是古代的传统、正统、主流观念的载体,因此,他们对这些观念十分看重,甚至将其看成自己立身于世的基础信念。然而,从东汉末年到魏晋时期,曹氏家族,司马家族轮番的颠覆正统。魏晋士人看在眼里,心中难免产生信念崩溃后的虚无感。因此,这一时期的名士都在主动出世、遁隐,积极寻找进入庄子逍遥游境界的方式。

辞去彭泽令后,陶渊明眼看着刘裕踩着曹氏、司马氏、桓玄的步伐,先受封宋公,然后拜相国,加九锡,杀晋安帝司马德宗,立司马德文,距离篡晋仅一步之遥,逐渐地就对自己当年的主动脱离政坛的行为开始予以肯定。

期间,陶渊明连作《饮酒》组诗二十首,在诗中既展现了自己的思想和心态的变化,也表达了自己对人生的全新认识。

面对自己越来越落魄的现实处境,陶渊明用《饮酒》(如其一、二、六、十一、十二)来歌咏和追慕古代的贫士,为自己打气:

“颜生称为仁,荣公言有道。屡空不获年,长饥至于老。虽留身后名,一生亦枯槁。死去何所知,称心固为好。客养千金躯,临化消其宝。裸葬何必恶,人当解意表。”——《饮酒》·其十一

颜回、荣启期都是贫士,虽留下了身后之名,但都是一生憔悴甚至清贫。然而,白衣苍狗,沧海桑田,人生的荣衰是变幻莫测的,也会互相转化,真正贤德之士的幸福不是为了那身后之名,而是在贫苦的困境中也能努力地寻找自适,安恬地享受幸福的感觉。

古往今来,常见世道沦丧,人们仍然在功名利禄方面看不穿。人生苦短,失意之人众多,但真正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却很少。

“道丧向千载,人人惜其情。有酒不肯饮,但顾世间名。所以贵我身,岂不在一生?一生复能几?倏如流电惊。鼎鼎百年内,持此欲何成!”——《饮酒》之三

这么看,你会说陶渊明这跟今朝有酒今朝醉,醉生梦死的刘伶有什么区别?

二者之间是有区别的:

“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饮酒》之十四

与刘伶一样,陶渊明在畅饮之中,抛却了尘世的纷争,摆脱了世俗的利禄之心,得到酒中的深味。但是他并没有像刘伶一样,将自己的精神完全寄于醉酒的状态,借酒避世,而是将生命安顿于微醺下的深刻思考的状态,虽醉犹醒。

“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淳。凤鸟虽不至,礼乐暂得新,洙泗辍微响,漂流逮狂秦。诗书复何罪?一朝成灰尘。区区诸老翁,为事诚殷勤。如何绝世下,六籍无一亲。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饮酒》之二十

试想一下,如果陶渊明也是寻求刘伶那样的醉生梦死的境界,还怎么会历数诗书礼乐被破坏、遗弃的灾难,对历代读书人不受重视、满腹诗文却穷困潦倒而愤懑不平呢?正是因为陶渊明很清楚地知道,即将建立的新朝也不会重视诗书,不会重视读书人,而只会对其拉拢利用或排挤打击,所以,他宁愿选择安顿自己的精神于酒和诗中。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饮酒》之五

与诸多的慕佛、慕道、慕名山名川,求身之远遁,以强迫心不乱的隐士不同,陶渊明反其道而行,坚信“心远地自偏”,不拘形迹、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道心。

是啊,真能看破人生的成败得失、生死荣辱,也就不会在乎自己所事何事。正所谓“善理尘中事,方为局外人”。不管所邻何人,虽落于凡尘之中,却能超然于物外,做到“尽力而为,听天由命”,以顺其自然之真率,纵心任情于人间世外,身在何处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有这样的心态,才能体会出“采菊东篱下”的静穆与安恬,以及“悠然见南山”中蕴藏的“云无心以出岫”的自然之意境。以致于这种独特的心灵的感受,都无法用语言穷尽其意。正所谓是老子所讲的“大地有道而不言”,人的思绪早已经幻化到了夕阳下的鸟儿身上,其中蕴含的真意绝不是一句倦鸟归林所能表达的。

同时,也往往是无心而见的景色,更能让人的心灵与自然融合,做到心境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当人回过神来,意识到其间有真意时,神已与物分,意已与境离,就不能以语言辨之了。

结语

你是否觉得自己的生活单调乏味?你是否放弃了生活的责任与荣誉,沉醉在平庸中无法自拔?你是否想反抗生活的平庸?读一读陶渊明吧。

陶渊明虽然遁隐,却能寄情于酒,纵心于诗作。他说“且极今朝乐,明日非所求”,这绝不是以及时行乐的方式去逃避问题,而是始终在审视着自己的内心,感悟着人世间的哲理。他化落寞、悲苦、忧愤为平淡,渺视生死荣辱,顺其自然。

我们要结束内心的焦虑,首先要给自己的精神找到寄托,而不是靠酒精、游戏、娱乐将自己麻痹;我们要改变自己,首先要学会接受自己的现状,拥抱自己的不完美;我们要活在当下,首先要,超然于物外,并时刻自省;

只有这样,我们的内心方能获得真正的从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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