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临泽,看一朵魏晋的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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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高邮日报

  □周荣池

  子婴河畔,梨花开了。

  尽管这几个春天慌慌张张没有完整的样子,但人们心里的花还是在开放的,春天也到底在下河的土地上兴致勃勃地次第展开着。这就是临泽的风度,一种古老的气度——不疾不徐,风雅自在。我大概是强迫自己在繁忙中又回临泽去看了一眼梨花,因为我知道大多数时候缓慢比匆忙更有力量。子婴河畔,有花在开放和一个人走过,这对我和春天都是重要的事情。

  花开在河畔,就如临泽在水边,流水和时间一样古老,从秦王子婴的深情目光里汤汤而来,又直奔前去不舍昼夜。那时候的花一定也开得这样绚烂,因为水土是最坚固而真挚的证据。《诗经·秦风·晨风》中的梨是这样的: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秦的梨多得像云一样,长在洼地里,似也正是临泽之地。只不过那多梨花让人伤心,忧心如醉之人盼不见忘记春天的未归者,云集不过是忧心过甚。这样看眼前千百亩盛放的梨花,真有点古典的忧伤意味。看人们忙碌于花丛间,阳光热烈得炫目,笑容又那么频繁,忧伤就被热闹逼迫出来,就像树林下必定的阴翳。主人引我们去见最老的梨树,骄傲地说已经六十年时间。可是我知道六十年对于一朵花以及脚下这片古老的土地,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惊人的消息。就像是一个苍老的人,对于从秦汉就已经葳蕤生长的故事,实在也只能永远是个懵懂的孩子。

  临泽的梨花在平原的深处开放,就像临泽在下河最遥远而恰当的位置——有了花朵和土地,春天的一切才能够成立。我们多知道临泽起源魏晋南北朝的事实,也敬慕她总是在自己的风度里与时光周旋。就像一朵安静的梨花,其实并没有期望你的到来,更不会在意你的归去,她是兀自热烈开放的。这就是魏晋风度的临泽,又如陶渊明的彭泽,是“最中国”的田园梦境。彼时,临泽与彭泽都已置县,水边泽畔的彭泽县令陶渊明“责子”之时提到梨,充满着慈爱与旷达:……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

  陶潜的诗中不见花蕾上开放的诗情,更无有南北朝刘会写梨花所起的“可怜”之意:袅雾香魂暗,凌波素质娇。可怜流雪影,半逐杏烟消(《池上梨花》),但同样是水边的梨,同样是魏晋南北朝的天空,我以为陶渊明的风度才更是临泽的风神。

  花事终有起末,我知道周旋不得,便离了热闹进了镇子——对此我了如指掌,那些寻常巷陌之间才有我要的意境,也才是临泽应该有的样子。我往临泽,只说是“回”,老人们见到我也问:“回来啦?”这不枉我在这里七八年光阴。到临泽,无论从哪个角落抵达,都不会影响我对她的理解,就像一本倒背如流的书,从哪里开始我都能直达要领,又像看那朵梨花,来时和走后心脑里都留着最美的样子。

  我总说“临泽的样子”,这是不变的一种风度。这种风度至少包含这些注脚:古老、遥远、风雅、业儒、富足、细腻、清净、讲究、风骨、开明、勤力、孝义、安静。这些并非是通行的评价,也并非是为故地而过誉,而是一个古镇自己的样子。这些词语只有你身在其中才能懂得,它们被深藏在前后河的流水里,中街的石板路上,学士巷的古宅间,安乐寺的梵音中,更在有些古旧而恒长的日常里——在王四瘪子的羊汤碗里,在孙老四的熏烧摊上,在那一天曾要去两趟的汽酒场浴室里。

  到临泽,最美的就是你永远不会觉察到离开。即便如我后来出走十数年,每到溽热的季节果园场的故人捎来几只山水梨,或者天冷了看见街上临泽来的羊汤和春卷,我就会安心地知道:那个内心最温柔的地方,依旧是那个美好的模样。明朝乡人张綖写下河风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一句,他大概在南湖书读多了不晓得下河地道的春色,亦或者他为了平仄狠心隐匿了梨花——那朵从魏晋就灿烂的梨花才是家乡的样子,她是那么骄傲、那么安静、那么遥远——等你去见她花开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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