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文人都想学陶渊明的精神,要遗世而独立,归隐田园,可是事实上,他们根本不会归隐田园,也不会辞官,而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在官场混下去。为什么他们不学陶渊明的辞官归隐?
他们本来是穷苦书生,经过寒窗苦读,科举高中,才做了官。受到圣贤书教育之后,他们变得有些奴性,要修齐治平,要为君王着想。在他们看来,君王就代替了天下,为君王出谋划策,就等于自己安邦定国了。其实,君王并不能代表天下,也不能代表老百姓,只能代表官僚阶级的利益,代表皇族的利益。文人们还是太幼稚了,以为做官就是为老百姓着想。而事实上他们的做官都是为了统治阶级谋福利,都是为了自身谋福利,而不是为了老百姓谋福利。在作为书生的时候,他们过惯了穷日子,知道只有跻身官僚阶层,才能过上好日子。而对于一般人来说,要经过三四代的努力,积攒钱财,才能供出一个书生,而书生是不是能考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古代科举录取率不高,国家级的考试两三年来一回,并不会年年都考。有的人考了一辈子都没考上,也就只得作罢,却荒废了一生的光阴。难怪古人受到官本位思想影响比较深远,原来考上官员成本虽然大,但收获却是巨大的。做了官就要维护官僚们的利益,要互相倾轧,通过银子往来确立牢固的关系,上有保护伞,下有官员家族的人做衙役,也就能干一些面子上的事和不能说的事情了。至于银子如何来,就好办了,私自加税,卖官鬻爵,都能得来白花花的银子,拿出一部分送出去,就可以混得风生水起。倘若有哪个官员还要修齐治平,要替君王分忧,就只能在皇帝允许范围内提点意见,而不能“讪君卖直”,呛了皇帝肺管子。
培养书生不容易,书生考中之后做官不容易,要是轻易丢弃官职,岂不是对不住列祖列宗?对不住国家的培养?其实,还是做官获利颇丰,让人不忍丢弃。那么,陶渊明为什么能够轻易辞官归隐?
除了陶渊明的性情使然,就是他在当时的官场受到了排挤,郁郁不得志,不能为老百姓做些事,只能和官员们沆瀣一气,拼命搜刮,还要有银子上的来往,当然不愿意做官了。他做了彭泽县令,官职不算大,要是大官,恐怕身不由己,根本不能随便辞官归隐。做了小官,还不能为人们做事,以前书生的理想得不到实现,还不如辞官归隐合乎本心。于是,陶渊明辞官,到农村隐居。他在《归园田居》中写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在他自己看来,辞官归隐是因为“性本爱丘山”,和官场黑暗没什么关系,或者说,没有提到官场黑暗,而只是表明自己心志。后来的文人们大多不喜欢这样,即便被皇帝贬官,也不会辞官归隐,而是会不停地写信,写诗作词,向皇帝表达忠心,即便死在贬谪的地方,也无怨无悔。其实,他们只是进了体制以内,养尊处优惯了,就离不开体制了。什么为皇帝分担忧愁,为黎民社稷,说得冠冕堂皇,却不会有什么好的举动。所有好的政绩全都要归功于皇帝,而不能自己独享,以免被皇帝忌惮。于是,韩愈被贬的时候写道“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被贬了,还要想着为皇帝“除弊事”,其实就是想获得皇帝的重新启用。苏轼在被贬途中,经常给朝中大臣和皇帝写信,希望重新被启用。他写的《江城子·密州出猎》中有一句“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意思是什么时候皇帝会派人下来,就像汉文帝派遣冯唐去云中郡赦免魏尚一样赦免我呢?说白了,苏轼还是想回到朝廷,继续为皇帝效力。只是,在皇帝赦免他的时候,他已经无力回到朝廷了效力了,第二年就死掉了。
很多官场上的文人明明看到官场黑暗,混乱不堪,却只能沆瀣一气,不会轻易辞官归隐,只是在精神上崇尚陶渊明,保持形而上的人格独立和高洁志向,却往往和世俗格格不入,和官场的黑暗现实有太大的抵牾,也就往往会办出一些直谏的事,或者写诗作词有了讽刺的意味,被皇帝抓住小辫子,贬到了遥远的地方。但是,他们并非要甘心被贬官,而是要不停地申诉,甚至做牛做马也要回到朝廷,已经完全失掉了独立的人格,也就成了官场的附庸。可以说,他们没有像陶渊明一样保持了现实和思想上的独立人格,也没有像陶渊明一样“复得返自然”,回归自然天性,回归自由,而是会始终在体制内混,混得上去就算是成功,混得不好,就算是失意。而不管是成功还是失意,都要在官场混,充分享受体制内的好处,也就没什么人格独立精神了。
不管文人们写出什么样的作品,只要身在官场,就不会保持独立高洁的人格,一副奴才秉性,却假装清高,其实都是装的。他们不会学陶渊明的做法,只会学了陶渊明的精神,以此附庸风雅,其实还是吟风弄月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本人只是一个禄蠹,却并不是什么安邦治国的贤才。还不如学了陶渊明,学了李白“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来得潇洒自然,起码保持了独立人格和精神,不失为一道亮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