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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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古人的语境下,一样东西往往不仅代表了它本身,还可以代表其它的东西,甚或代表了某种态度、情感或渴望,这是中国文化的深邃之处,亦是她的迷人之处。

比如粟,古人说粟,有时并不是说粟这种谷物,而是说粗糙的、原始的东西,或者是用粟来比喻很小的、不值一提的东西。要是有人说斗粟的话,那就要看看是几斗粟,如果是一斗粟,那就是讽刺兄弟阋墙;如果是说五斗粟,那就是暗指不能为微薄的俸禄折腰。要是有人说起金粟,那就更要警惕了,因为可能代表的东西更是花样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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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粟是粗糙的、原始的东西,是因为粟需要去壳后,才能成为小米,而小米又需要蒸熟后才能成饭,粟与成熟的饭之间,还有很长的距离。所以西汉的董仲舒写《春秋繁露》说,善并非人的本性,要通过教训才能获得,就用粟来打比方,说“是以米出于粟,而粟不可谓米,……善出于性,而性不可谓善。”

东汉王充继承了董仲舒的思想,并将其稍作延伸,他说,谷子熟了,才能称为粟,粟去皮后才成米,米蒸熟才成饭,所以“人之不学,犹谷未成粟,米未为饭也。”

苏轼最爱用粟来比喻很小的东西。其实苏轼并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但他是做得最文艺、最动人、最令人震撼的人。河洛觉得,这大约是因为苏轼很有大局观、历史观,他常常喜欢站在高处或历史的深处回望,慨叹事物之渺小和时光之飞逝,因而他的语言动人至深。比如他曾在日出之时站在泰山之巅回望徐州,说“回头望彭城,大海浮一粟”;他也曾夜游赤壁,在月光下追忆一代枭雄曹孟德的赫赫功绩,觉自身如同“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说起斗粟或一斗粟,是指兄弟阋墙。这事发生在西汉,汉孝文帝即位,封异母弟刘长为淮南王,此时刘邦的八个儿子仅剩下汉文帝和淮南王两个人,于是淮南王十分骄横,数次不奉法度,孝文帝六年,刘长谋反,文帝不得已废除其封号,谪徙去蜀郡,途中刘长绝食而死。孝文帝十二年,民间有歌谣说这个事,讽刺孝文帝没有兄弟之情:“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其实河洛一直不太明白这个歌谣的逻辑,缝布、舂粟和兄弟不和有什么关系?但无论如何,“尺布斗粟”这个典故流传下来了,还曾被王济用来讽刺晋武帝司马炎。这个歌谣太令人悲伤,所以宋人李处权曾写诗说,“斗粟与尺布,至今兴永叹。”好在《诗经》还有一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在遇到大事时大约兄弟们还是能一致对外的,不过当然,平时还是兄友弟恭的好。

但要说起五斗粟,那就是说陶渊明了。《陶渊明传》说陶渊明曾任彭泽县令,因不愿为五斗米的俸禄奉承上司,因而请辞,回去就做了《归去来兮辞》。这里的米,不是大米,乃是粟米,所以元朝中书令耶律楚材写诗说:“今日君之来,非为五斗粟。”明朝内阁首辅大臣李东阳写诗说,“五斗粟,不屈人”。说来也怪,文人们十年寒窗、三场文战,若没有那勇往直前、百折不挠的决心,断断熬不过这漫漫征途,可是做了官之后,却又都集体喜欢上了陶渊明,时不时就追忆他,还写下了很多渴望归隐的诗,比如,黄庭坚说,“五斗折腰惭仆妾”,杨万里说:“五斗折腰,谁能许事,归去来兮”,当然,若论用典的精妙,谁也比不过辛弃疾,他做《鹊桥仙》说,“叹折腰五斗赋归来,问走了,羊肠几遍?”只是文人们到底要闹哪样?

若是有人说起金粟,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若他是说的植物,那就是指桂花,比如元人于立曾写《水调歌头》,说“忆得影娥池上,金粟盈盈满树,风露九天秋,折取一枝去,簪向玉人头。”这里玉人头上簪的金粟,当然是指一枝桂花,但玉人头上身上的金粟,并不都是桂花,也有可能是指黄金首饰。比如唐代诗人罗虬曾诗说,“金粟妆成扼臂环”,那就是指黄金制成的腕饰或臂饰。这金粟扼臂环由金、玉制成,很有来历,据《杨太真外传》记载,此物原本是高丽国的镇国之宝,唐高宗李治征服高丽夺走此宝,后唐玄宗赐给了杨贵妃,而杨贵妃又把它赐给了舞女谢阿蛮,据说形制类似于陕西省历史博物馆展出的何家村文物中的镶金兽首玉臂环。何家村的这对镶金兽首玉臂环出土时,是收藏在一个莲瓣纹提梁银罐中的,说来也怪,河洛所拍摄照片中,这个银罐和其中的其它几样文物,如镶金兽首玛瑙杯、长玛瑙杯、水晶八曲长杯、白玉忍冬纹八曲长杯、凸纹玻璃杯,甚至那几块宝石的照片都在,唯独不见了这对镶金兽首玉臂环的照片,好在还有一张不甚清楚的合影照片在。

河洛摄于陕西省历史博物馆,谨致谢忱

然而金粟的事情还没有说完,唐玄宗陵寝位于金粟山,所以后来金粟又指帝王陵墓了!佛家还有金粟如来,道家也有金粟道人。所以说起金粟,诸君真的要细心分辨,看看他到底想说什么。(本文原创,请勿转载)

参考文献:

《春秋繁露》

《论衡》

《全宋诗》

《史记》

《世说新语》

《诗经》

《晋书》

《湛然居士集》

《全唐诗》

《全宋词》

《会稽外史集》

《全唐诗》

《杨太真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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