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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丽·咏白菊
李清照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潇潇、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醾。
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似愁凝、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贵妃醉脸：杨贵妃醉酒以后的脸蛋儿，就像李正封诗中的牡丹花那样娇艳动人。唐·李浚《松窗杂录》记载，中书舍人李正封有咏牡丹花诗云：“天香夜染衣，国色朝酣酒。”唐明皇很欣赏这两句诗，笑着对他的爱妃杨玉环说：“妆镜台前，宜饮以一紫金盏酒，则正封之诗见矣。”
孙寿愁眉：孙寿，东汉权臣梁冀之妻，色美而善做妖态。她画的眉，长而曲折，时号“愁眉”。《后汉书·梁冀传》：“妻孙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以为媚惑。”
韩令偷香：指晋时人韩寿。《晋书·贾充传》记载，韩青是贾充的掾吏（佐吏），长得很俊美。贾充之女看上了他，与他私下往来，并把皇帝赐给她父亲的外臣进贡的异香偷赠韩寿。贾充闻到韩身上的香味，发现了女儿的私情，只好让他们成婚。
徐娘傅粉：徐娘，指梁元帝的妃子徐昭佩。《南史·梁元帝徐妃传》：“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帝见则大怒而去。”傅粉：此处当指徐妃“为半面妆”之故实。一说傅粉指何晏之事。《三国志·曹爽传》注引《魏略》称何晏“美姿仪，面至白，平日喜修饰，粉白不去手”，人称“傅粉何郎”。
屈平陶令：屈平是屈原的名，字原，又自名正则，字灵均。陶令：指陶渊明，一名潜，字元亮，曾任彭泽令。
汉皋解佩：汉皋，山名，在今湖北襄阳西北。《列仙传》云：“郑交甫将往楚，道之汉皋台下，有二女，佩两珠，大如荆鸡卵。交甫与之言，曰：‘欲子之佩’。二女解与之。既行反顾，二女不见，佩亦失矣。”此处当指丈夫有外遇。
纨扇题诗：纨扇，细绢制成的团扇。班彪之姑班婕妤，有才情，初得汉成帝宠爱，后为赵飞燕所谮，退处东宫。相传曾作《怨歌行》，称为婕妤之叹或婕妤之悲。这里李清照借这个典故表现被弃女子的慨叹。
幽静长夜独难眠，夜幕拉下垂帘，玉楼独自伫立在寒风瑟瑟中，我只觉得被一阵寒气包裹，抵不住寒气的侵袭，浑身都彻骨地寒冷。窗外寒风萧萧，绝情地吹向白玉般的菊花，它的琼肌玉骨和柔软的花瓣被吹得东倒西歪；冷雨飒飒，无情地抽打着菊花那翡翠般的叶子，惹得它遍体鳞伤。在这漫漫的长夜里，不知那庭院中的丛丛白菊花，是否真的能经受得起这夜雨凄风毫不留情的摧残。你看那白菊，娇喘微微，既不像贵妃醉酒后的脸庞，以娇态媚人；也不像孙寿故意描成纤细弯曲的愁眉，以妖姿惑人；它的淡香幽远，却又不像贾女私赠给韩寿的香异味袭人；它的色泽莹白，徐娘半面妆上所涂抹的白粉，更是不足取，不能与白菊相比较。它只是独自在冷夜，傲娇地伫立着。细细看取，白菊就如同屈原和陶令这类直臣高士一样，有着孤傲高洁的正直品性。微风吹拂，菊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菊花的含蓄，菊花的醇厚，丝毫不逊色于春末花开的荼蘼。
深秋的季节，白菊花开，洁白如雪，越发显得雪清玉瘦。它的玉树临风，惹得人们无限依恋和流连忘返。那卷曲着的丝丝缕缕，忧愁凝聚，生怕有如郑交甫在汉皋得佩而复失。那花儿上的露珠，却似班婕妤的泪水，在风中唱着“秋扇见捐”的诗句。时而月光朗朗，清风徐徐；时而浓雾蔽日，秋雨绵绵。一定是天妒忌菊花的芳容雅姿，才令其一生在憔悴中度过。我心生怜惜，可又能留下陪它多少时候呢？唉！如果人人都有我这般情意，又哪来这么多的回忆，又何须像屈原那样“泽畔行吟”，如陶渊明那般“采菊东篱”呢？
这是一首大有寄托的咏物词，在咏白菊的同时，却以一个“恨”字贯穿上下。表现了孤居独处、良辰难再的感情，又体现了轻视鄙俗、不甘随俗浮沉的志趣。通篇用典，不着一个“菊”字，而以白菊隐喻自咏，表现了女词人在咏物词中卓尔不群、创意出奇的艺术追求。
词的上片描写吟咏白菊的高洁姿态。起笔写秋寒、长夜，衬托出孤寂不安的心情；接着抒情，“恨萧萧、无情风雨”“揉损琼肌”，写出了白菊所处的恶劣环境，表现了爱憎，点明了题旨。然后用对比法，并引一系列历史人物做反衬，赞颂白菊高洁清芬，傲岸不屈的性格。
下片续写白菊的高洁品质，转而抒发惜菊之情。用一“渐”字表示时间推移，秋阑菊悴。先寓情于物，赋予白菊以人的品格，赞美白菊在寒秋仍清白如雪，瘦姿如玉，惋惜它在“浓烟暗雨”侵逼下日渐枯萎的姿态；接着写爱菊之心，它又暗示了，菊既不同流俗，就只能在此清幽高洁又迷蒙暗淡之境中任芳姿憔悴。最后，词人用“泽畔东篱”突出表现了对屈原、陶渊明的仰慕之情。
全词委婉雅致，含意深远，化用许多典故而不嫌堆垛，以白菊隐喻自咏，表现了李清照不胜惜花之情，和隐藏在这首词背后的作者的命运悲苦。汉皋解佩，指男人有外遇，纨扇题诗，明说婕妤之叹，暗指清照自己的婕妤之叹，被冷落，被疏远。“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如果世间太平，人生安好，又何必去想什么屈原的气节，又何必去想什么陶渊明的隐居呢？可见李清照的愁就藏匿在这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