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吴桥北拱京卫,南接齐鲁,“龙湾绕其东,卫河(运河)萦其西”。虽无名山大川、奇迹芳踪,但畴平野阔,川秀地灵,唱和歌咏者不在少数。闲览旧志,观古人往来诗作,顿感我大吴桥真形胜之域,自豪之气溢荡满怀,便有以文展示之冲动。接下来拟从吴桥八景、名人名园、北吴组诗等方面概述吴桥胜景。今天就来谈谈敖文瑞与他的吴桥八景诗。
敖文瑞,号柏村,城东柏树郭村人,明弘治年间戊午科(年)举人,他应该是明代吴桥县较早的一批乡科举人。
敖文瑞曾任山东兖州府同知,庐州杭州同知,铜仁府知府。著作颇多,可惜多数失传。文献可考的记载除吴桥八景诗之外,尚有他撰的《金龙四大王庙碑》。他的吴桥八景诗最为著名,其以七律形式描绘了吴桥县的八个名胜。当然有的地方可能只是凭借诗人的想象写出的,也有歌舞升平的成份在,但我们仍可由旧迹推想当时吴桥风物。另一方面,东阁大学士范景文在他的相关著作中反复提及吴桥八景,范景文的文学造诣有目共睹,能得到他的赏识,可见敖文瑞的文学功底也是相当了的,这在他的《金龙四大王庙碑》一文可见一斑。
吴桥八景诗,时志评其“雄浑典丽,脍炙人口”,堪称吴桥一绝。其实敖文瑞不仅诗文作的好,更是一代廉吏。查万历《铜仁府志》,载他为官清廉,颇有政声,任政四年,为当地增筑土楼并以串楼相通,百姓受益良多。致仕归家后,躬亲农事,闭门课读,朴素如寒儒。时任知县永嘉张守身为其堂上题赠一副对联:二十四年清白吏,百千万世孝廉名。他去世后被乡人崇祀乡贤。以下为吴桥八景诗,因资料缘故,个别字迹已模糊不清,又无其他版本对照,只能凭笔划推想,想来敖公泉下有知,当不怪后辈一片孤诣。
吴桥八景诗
龙潭夜月
一泒清涟濯玉盘,玻璃摇动碧琅玕。
鲛人出浴珠光润,仙子凌虚鉴影寒。
桂树秋高铺素练,桃花春暖涨层澜。
等闲只待云雷信,沛作乾坤雨泽宽。
此诗紧扣“潭”“月”两字,写尽潭水之清,夜色之静,月光之明。运用想像与大量比喻,描绘了一幅月明潭澄,清新幽静的潭月美景。其中的“桂树秋高铺素练”一句极富想像力。诗人似乎看到,深秋时节明月中的桂树上,一树乳白色的桂花从月中一路铺洒人间,形成了这一湾水天相接的潭水,也紧扣了龙潭中的“龙”字,比喻奇妙,联想丰富,实在是难得的佳句。
龙潭当为龙湾的一处积水潭,东阁大学士范景文也有诗云:“龙潭月冷淡无波,自昔瀛洲带九河。北望燕京南接赵,士人犹说古悲歌。”据光绪《吴桥县志》载,“龙湾在城东二十里,浅深断续流衍,东汇宁津县界谷家河,旧志所谓龙潭夜月是也。昔有龙起于此,故名。”
膑冢秋风
批捣功成事已非,麒麟孤冢卧斜晖。
丰碑夜雨苔花湿,古道朝阳薤露晞。
万灶已随烟烬灭,九泉无复梦魂归。
西风淹莫松楸里,千载乡邦俎豆辉。
此诗借孙膑战胜庞涓的典故,歌咏孙膑的千载战功。但诗中流露更多的,还是对昔盛今衰与时光流逝、英雄难觅的感慨。如其中的“孤冢斜辉”“夜雨苔花”“事已非”“烟烬灭”等,无不透出一种落寞与伤感。但既然是一代英豪,便应被后人铭记与传颂,所以诗的最后,还是留下了一抹亮色,“千载乡邦俎豆辉”,俎豆,礼器。此句言斯人虽已没,千载享供奉。所以人生一世,还是应该为后人留下点什么的。据《吴桥县志》记载:“战国齐孙膑墓在城东南十五里,坟后有庙,其村即名孙公庙。”
小考一下。此诗第一句第一字,因为印刷原因,实在看不清楚,其余各诗竖版第一行也有同样情况,在此希望有清晰版本的朋友能提供一下资料。第二个字隐约能看出是繁体“捣”字。什么“捣功成事已非”呢?有的资料录成千捣,似有不妥。查《史记·孙膑传》,齐国围魏救赵时,田忌欲引兵攻赵,孙膑劝他说:“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卷,救斗者不搏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这里的“批亢捣虚”,意为冲击敌国空虚的地方,即避实就虚。而且,现在仍有“批捣”一词。据此,我考证此处当为“批”字。且“批捣”一说,也与下文孙膑减灶,诱敌孤军深入的典故相合,在此仍需求证于大家。
说到孙膑,有人会问,孙膑既然不是吴桥人,那为什么这里会有他的墓呢?其实我觉得主要还是一种名人效应吧。因为年代久远,全国各地的孙膑墓不在少数。吴桥有,镇江有,鄄城也有。但现在公认在山东鄄城。至于为何吴桥有,那是因为吴桥在战国时属于齐国,而孙膑后来一直是为齐国效力的。也许这里就是他的一处军事营地吧。说吴桥是其封地,似无证据。县志载,以前孙膑墓规模宏大,曾发展为一座集市,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而今唯有“石牛孤矗西风里”了。
祭台晚照
谁筑城南百尺台?千年高拱出尘埃。
常通运气飘风雨,先得阳光照草莱。
虎踞平林秋黯淡,鹄惊遥汉碧崔巍。
明时不用占氛祲,唯待朝阳采凤来。
此诗言祭风台之高,似未扣紧“晚照”这一主题。吴桥属于平原地区,田野平阔,故而有高台处便格外显眼。但总的来说,此台应当很高,即使成为遗迹,也高出古城很多。范景文《游南园记》曾载其登台经历:“路甚纡曲,屡折至与点亭,再憩再登。树枝低桠,与帽相碍。至绝顶,四望落照衔山,归鸟隐没。”可以想见那时的祭风台不但高,且上有亭阁,树林茂密,堪称一景。敖诗则重点突出其“高出尘埃”“常通云气”“鹄惊遥汉”等崔巍而高峙的特点。最后两句扣“祭风”展开,有歌舞升平之意,意在点明,太平盛世不用占卜吉凶,自有朝阳彩凤相伴。
县志载,“祭风台在城南黄河(即今漳卫新河一带)堤顶上,高数丈。旧有与点亭。风景佳丽,邑中胜地。”祭风一词,范景文认为是借用了赤壁之战时诸葛亮借东风这一典故。所以他戏说:“祭风一词与这所土台没有任何关系,还不如把它改成戏马台呢,也不用费尽心思找什么典故之类的了,这个更合情合理。”祭风台上有一座与点亭,我认为此名取自孔子《待坐》一篇,孔子最后说,“吾与点也”。点,孔子的学生曾皙,曾自言其志,颇得孔子赏叹。在此亦望求证于大家。
谯阁晨钟
元龙豪气贯中州,结作凌空百尺楼。
石磴入云山雨滑,灵龟鸣夜海涛浮。
窗涵秦女箫中月,帘卷滕王阁上秋。
多少人家事兴作,蒲牢声唤五更头。
此诗首联点明“钟声”之宏亮,与末句“蒲牢”一词的神话传说遥相呼应。颔联言钟楼之高耸,似石凳入云;钟声之神奇,如神龟唤涛。颈联言“秦女箫”“滕王阁”,为钟楼增添了历史的厚重感。尾联回归现实,暮鼓晨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正是千万百姓追求的平淡的幸福生活。本诗可以说是句句扣题,主旨鲜明。
谯阁即古代城门上建造的用以瞭望的楼阁,谯楼内悬巨钟,昏晓撞击,使臣民闻之而生儆惕之心。和平年代一般用于报时,与樵楼(即钟鼓楼)作用相同。据县志,此处谯阁即山雨楼,地点在县治前大门上,知县刘钺修建,“飞翚重檐,壮丽弘敞”。后遭兵焚重修,规模较以前小了很多。范景文对此亦有歌咏:“层层柳色水平池,三里孤城月照陴。山雨楼空钟罢响,开门忙煞卖糕儿。”
黄河绕带
天堑潆洄一带赊,飞湍落尽积平沙。
分符不见功臣裔,入埠曾通使者槎。
千古波澜归造化,满川耕牧属人家。
只今地利滋河润,风雨熙熙麦垅斜。
此诗起笔高远,从时空高度对黄河古今变化予以想像性评价。其“飞湍落尽积平沙”一句既写黄河曾经的波涛汹涌,又写眼前的积沙陈迹,富于变化性。而“分符不见功臣裔”其实是在说黄河如一道明确的界线,分割了东西南北,自古皇帝分封功臣多以此为界,如今黄河依旧,物是人非,给人以“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之感慨。最后的“满川耕牧属人家”“风浪熙熙麦垅斜”则绘出一幅农事繁忙、丰收在望的祥和农家图。
历史上黄河曾多次改道,据县志,“老黄河在县城西南,导山东恩县四女寺闸之水,由德州入境,东北行由城南到县属三岔河,会钩盘河至城东,经黄家镇入宁津县界,延袤五十余里,又北行转入南皮县。”旧图显示,老黄河在今山东赵虎、张敖、赵竿竹一线,当与减河走向相同,这三地明清时期属吴桥县。而钩盘河亦为一条黄河故道,大致与今漳卫新河走向相同。其实老黄河明清时已改道,所谓“黄河绕带”只是一个美丽的想象罢了。
城柳拖烟
彭泽城边万柳新,贮云屯雾绕重闉。
莺啼绿破千家晓,日暖花飞百里春。
寒食几经烟雨节,夕阳常忆宦游人。
年来借得东方力,吹尽随堤万古尘。
此诗清新自然,不事雕琢。开篇以陶渊明(号五柳先生)典故入诗,紧扣“柳”字,接下来的“贮云屯雾绕重闉”则紧扣“城柳拖烟”这一主题,展示一幅绿树环绕、烟笼雾锁的古城风光。下面围绕“春”字来写,千里莺啼,绿树白花,东风送暖,柳絮翻飞。语言朴素自然,写意信手天成。杨柳自古作为离别的文化符号,其象征意义鲜明,虽然此诗也提到“宦游人”,但并未纠节于此,所以格调是激昂向上的。
吴桥古城紧邻河道,河堤植柳,多为护堤之要。但长成之后,则是一大风景。吴桥城南名胜颇多,如钩盘河、柏园、祭风台等处,各处均有柳树栽种,城柳拖烟,当言之不虚。
空城春草
万家寂寞黍离中,故址犹遗百雉雄。
王子飞升鸡犬静,令威别去市城空。
春深废堞闻啼鸟,秋入平壕见落鸿。
何处王孙归未得,年年芳草自春风。
此诗写如今将陵城的荒寒孤寂,重点写出古城之“空”。大量典故与引用使得全诗有浓重的历史感与时空变幻的叠代感。虽重点写空,却不仅仅停留在消沉的基调上,这得益于几个典故的运用。诗的开篇以诗经中的《黍离》起笔,的确营造出荒凉颓寂的情调,但接下来的“百雉(古城墙)雄”以及王子乔、刘安、丁令威飞升成仙的典故,则在有意淡化空城的落寞,反而使人暗生羡慕;“闻啼鸟”自然更使人想到“处处闻啼鸟”的诗句。最后两句化用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意在扣“春草”,仍回到“空”这一主题。
那么,将陵城在何处呢?康熙版县志言,“在县东南三十里赵寨镇北一里许,基址尚存。草木丛茂,禾黍盈畴,旧志所谓‘空城春草’者是也”。光绪版县志基本相同,“将陵城在县城东南二十五里赵寨镇北,基址尚存。郡志载隋将陵废县,唐属平原郡,宋属景州永静军。”可见清晚期,将陵城尚有旧址。那将陵城又是怎么来的呢?史载,西汉时史曾的祖上曾有恩于汉孝宣帝刘询,刘询登基后便封史曾为将陵侯,封史玄为乐陵侯。将陵封地在今山东赵虎镇的曹庄、岳庄(原赵宅乡)一带。值得注意的是,汉初吴桥属安陵县,后来这里曾一度被置为将陵县,并一直延续到隋时,其间应有多年,可算是历史久远了。
古井甘泉
凿破峰头玉一泓,细飞寒碧雪花生。
风吹橘叶银床净,月揖梧桐石甃明。
五彩夜涵星宿影,千门晨起辘轳声。
谁言甘泉还先竭,洗尽尘埃万斛清。
此诗极言井水清澈甘冽。此处诗人专门为古诗设置了一种特殊环境,就是月夜。这个环境与井水很是相配。夜之静能衬井之幽,月之明能衬水之清,而月光树影与井水倒映的长天明星融为一体,上与下,动与静,光与影,水与月,画面极富层次感。尾联则极赞了甘泉的贡献,不仅没有因为“千门晨起”竞相汲引而枯竭,反以万斛清水涤尽尘埃,其奉献精神很富哲理韵味。
古井,现多数认为其在今双井王村。对此我不敢苟同。虽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它在何处,但此古井非彼古井是肯定的,原因有三。其一,吴桥八景的其他几景,县志在提到其所属区域时多会提及其名,如“旧志所谓‘空城春草’者是也”“旧志所谓龙潭夜月是也”等,而关于双井,有关的县志都有提及,但一律未提“古井甘泉”这一名称。其二,此景名为古井甘泉,而非“苦”井甘泉,一字之差,谬之千里。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此诗本身。按理说,双井的最大特色是一苦一甘,对比明显。但无论是敖文瑞的古井甘泉诗还是周曰庠的古井甘泉诗,都只写了井水的甘甜,对另一口井则只字未提。且此诗开篇只提“玉一泓”,明显在写一口井。所以绝不可能是指双井。
那么,古井到底在何处呢?查民国版《吴桥志料》,其中提到吴桥名胜碧霞宫时说,碧霞宫在城东南一里左右的河堤上,为邑中文士雅集之所。民国二十年重修时,把其西边开辟为中山公园。说“园有古井,泉甘而冽,游人多品茗其间”。那古井甘泉是否为这口井呢?因没有确凿证据,我不敢妄下断言,还需有识之士作进一步考证。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敖文瑞写有吴桥八景诗,邑人周曰庠也有吴桥八景诗。周曰庠为清康熙庚午举人,曾选河南伊阳知县。敖文瑞与周曰庠的吴桥八景诗,两者独具特色,风格各异。总体上看,因两人时代、阅历或身份不同,写诗的视角也不尽相同。敖文瑞诗更注重对历史与社会的思考,大气恢弘,其落笔均回到现实生活中,以歌舞升平的政治态度观照社会现实,充分表现一代官吏的政治态度。周诗可以看作是对敖诗的唱和,其更侧重文人雅韵,写景别致,抒情闲雅,扣题缜密,主题鲜明。现附录如下,不做赏析。
龙潭夜月
一片空明潭影幽,镜光粼粼白莲浮。
波摇草木腥风过,云渡天心暮雨收。
烧燕徒闻珍玩集,燃犀复恐水仙愁。
深渊莫测鱼龙变,愿学矶头钓客留。
膑冢秋风
落木风悲古冢旁,功成一战已千年。
烟横暮岭疑添灶,鸢响空林似射涓。
荒径叶深埋兔窟,夕阳碑倒伴牛眠。
鸡豚秋社村村醉,麦饭谁来奠昔贤。
谯阁晨钟
百尺城头百尺楼,鸣钟报晓代鸡筹。
惊乌带月啼宫井,远树因风送客舟。
绣户香浓迷蝶梦,野人露冷叱耕牛。
车驰马逐千门动,一望红尘渐欲浮。
祭台晚照
野阔风高落日荒,平台一望色苍苍。
已非诸葛依江岸,岂是轩辕古战场。
牧竖雨余寻旧镞,狐狸月下理新妆。
登临人去天将晚,满地昏鸦草木黄。
黄河绕带
万里汤汤不暂休,千年前夕昔人忧。
几经庙算施新策,已庆安澜复故流。
九曲潆洄垂玉带,百城环绕抱金瓯。
河源闻有通天路,早晚乘风驾小舟。
城柳拖烟
非雨非云画阁前,柳风作浪舞长天。
章台尘静香萦篆,隋苑花飘絮结棉。
昔去灵和伴飞燕,今来彭泽听哀蝉。
须知燕赵称佳丽,闺阁应多谢女篇。
空城春草
岂是春城寒食天,万家寂寂树无烟。
行来似塞难逢冢,望去如湖好放船。
拾翠车沉声杳杳,踏青人断恨年年。
客袍终日遥相映,席地衔杯可当毡。
古井甘泉
活活清泉鉴客形,吸来漱齿暗香生。
朽镗蟹眼风前细,小阁松涛醉后鸣。
昔日银床抛不见,当年石砌乱将倾。
辘轳闲煞苔封遍,知是乡人未解烹。
注:关于周曰庠吴桥八景诗,资料由县政协齐剑豪先生不吝赐供,在此对齐先生深表感谢!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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